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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七封信 海军,为国而囚

  

monmay1823:57:06cst2015

  诗琳:

  你打来了电话。

  电话那头,你的声音很虚弱。你说阿城不用为我担心,手术是成功的。失去了一条腿而已,可放下的,却是这么长时间的压抑与烦扰。

  你说,你的世界又重新明朗起来了。

  不知道为何,我从你的声音中听出了一种解脱。

 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,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,就仿佛一旦说出安慰的话,总会让彼此都觉得可笑。我知道的,你需要的,不是安慰。诗琳。

  我们同时沉默了好一会儿,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好。然后,我们又几乎是同时说:你……

  愕然,然后我们都轻声地尴尬笑了。然后你问,阿城你们到哪了,还在海上漂着吗,或是已经到了在异国他乡的港口。

  我说到了,到了美国,阳光灿烂的加州,海水蔚蓝的圣迭戈。

  你有些向往,嘴里轻哼起老鹰乐队那首“加州旅馆”的旋律来。那是我们,拥坐在伶仃洋畔,经常哼唱的歌曲。

  很有默契的,你唱英文,电话这头,我同步唱着中文。

  onadarkdeserthighway,coolwindinmyhair(漆黑沙漠中的高速,凉风吹打我发梢)

  warm**ellofcolitas,risingupthroughtheair(空气中飘来仙人掌的温暖的气味)

  upaheadinthedistance,isawashimmeringlight(抬头极目远方,点点星光闪烁夜空)

  myheadgrewhe**yandmysightgrewdim(我的头脑变得沉重,我的视线越发模糊)

  ihadtostopforthenight(必须停下来了,寻找过夜的地方)

  thereshestoodinthedoorway;(她就站在门廊)

  iheardthemissionbell(布道的钟声在我耳边回响)

  andiwasthinkingtomyself,"thiscouldbehe**enorthiscouldbehell"(我心中暗念,“还不知道这里是地狱还是天堂”)

  thenshelitupacandleandsheshowedmetheway(这时她点起一根蜡烛,给我前面引路)

  therewerevoicesdownthecorridor,(走廊深处一阵阵歌声回荡)

  ithoughtiheardthemsay...(我想我听见他们在低语)

  "welcometothehotelcalifornia"(欢迎来到加州旅馆)

  suchalovelyplace,suchalovelyface(多么可爱的地方,多么可爱的脸庞)

  plentyofroomsatthehotelcalifornia(加州旅馆有如此多的天堂)

  anytimeofyear,youcanfindithere"(一年四季无论何时何候,你都可以在这找到故乡)

  "hermindistiffany-twisted,(她的人捉摸不透让人向往)

  shegotthemercedesbends(她开着一辆奔驰车,)

  shegotalotofpretty,prettyboys,thatshecallsfriends(带着许多的美少年,而都把他们叫做朋友!)

  howtheydanceinthecourtyard,sweetsummersweat.(在庭院里他们歌舞欢快,挥洒着夏日的香汗)

  somedancetoremember,somedancetoforget(有人狂舞中唤起回忆,而有人狂舞着是为了忘记)

  soicalledupthecaptain,"pleasebringmemywine"(于是我把主人召唤,“请给我来点酒”)

  hesaid,'weh**en'thadthatspiritheresince1969'(他说,“自1969年我们这就再没那东西了”)

  andstillthosevoicesarecallingfromfaraway,(而那些声音依然远远传来,)

  wakeyouupinthemiddleofthenight(令人在午夜也会惊醒)

  justtohearthemsay...(只听得他们在低语)

  “welcometothehotelcalifornia(“欢迎来到加州旅馆)

  suchalovelyplace,suchalovelyface(多么可爱的地方,多么可爱的脸庞)

  theylivin'itupatthehotelcalifornia(在加州旅馆他们纵情狂欢)

  whatanicesurprise,bringyouralibis”(多么美妙的惊奇呀,为你带来想要的借口!”)

  mirrorsontheceiling,thepinkchampagneonice(天花板上的镜子,冰上粉红色的香槟)

  andshesaid'wearealljustprisonershere,ofourowndevice'(她说,“我们其实是这里的囚徒,甘心被自己的欲望驱使”)

  andinthemaster'schambers,theygatheredforthefeast(然后在主人房间里,他们聚集在盛宴前)

  theystabitwiththeirsteelyknives,(挥舞着锋利的刀叉)

  buttheyjustcan'tkillthebeast(却无法杀死欲望的野兽)

  lastthingiremember,iwasrunningforthedoor(我记得最后一件事就是跑向出口)

  ihadtofindthepassagebacktotheplaceiwasbefore(我必须寻找来时的路回到故居)

  'relax,'saidthenight-man,“weareprogrammedtoreceive.(“放松点,”值夜者说,“我们安排好了接待,)

  youcancheckoutanytimeyoulike,(可以随时结帐离开,)

  butyoucanneverle**e”(心却永远无法忘怀”)

  好长的歌词,诗琳。那时,如果不是真心喜欢,我才不会下气力去背呢。那时候,你喜欢吃来自加州的红提子和鲜橙,也向往着那里的阳光,也喜欢这首乡村歌曲。因为着你的喜欢,这些,我也喜欢了。

  其实,说句实在话,什么加州的红提子,真不如咱吐鲁番的葡萄好吃。

  我们把这首歌轻声地唱完。唱歌的时候,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在回忆往昔,诗琳,我的眼前却是闪动着无数的画面。那些画面,都是我和你一起走过的日子,一起的风景,一起的香草与玫瑰,一起的华尔兹和阳光大海。

  你突然说,阿城,我想去加州。

  我说诗琳别闹了,你刚做完手术,要好好休息着,早点恢复。

  你说你受够了医院,这么长的时候都在这里,化疗,观察,诊断,就像是身处在囚牢之中。你说你向往天南海北的生活,就像阿城你们,随着舰队可以去天涯海角,去非洲,去欧洲,去美洲。去采风,去写诗。

  对了,你问,阿城,你还写诗吗?

  我说不了,我现在不写诗了,我写信。

  你说写信?

  我说是的诗琳写给你的信。

  你奇怪地说可我一封也没有收到啊。

  我说诗琳我写这些信不是要寄出去的只是做个回忆和念想罢了。

  你恍然,就像波斯人信札?就像丽娜?算是日记?

  我默认。柯克说的没错,诗琳,我们两个全是太具文艺色彩的人,文艺得一方说出个词或句子,另一方就能马上准确地说出答案,连一点解释和炫耀的空间,也不曾能留给对方。

  加州旅馆的歌词中有一句,“我不知道这是地狱还是天堂”,即使如此明媚,即使如此可人的地方,也会有那样的困惑吗?会让里面的住客发出“我不过是这里的囚徒”的感叹?

  如果那处地方都是囚牢,那么这个世界,是否还会有明媚的风景?

  相比起陆军和空军,海军是枯燥的,没有诗意。诗琳。

  陆军可以借助各种地形,有各类层出不穷的战法战技可以演绎。空军的战鹰在天空翱翔,各类战术动作层出不穷。君不见,各类文艺作品当中,都是以陆空军为主,海军的即使也有,也宣扬的是海军陆战队。

  讲舰艇的,很少。

  因为,太枯燥。

  一艘舰艇,就像是一个大罐头,我们就像是罐头里的沙丁鱼。一旦这罐头扔进了大海,我们就像坐在了一个巨大的囚牢。

  但海军,是三军中唯一的流动国土,是唯一能够到别的国家的领土之上宣扬自己的国威的军种。

  海军军人,为国而囚。

  不是我不向往自由

  不是我愿意自我成囚

  我知道外面有明媚的风景

  我知道外面有伊人专心的守候

  舰艇是巨大的罐头

  水兵像鱼无法在其中任性遨游

  每一点方寸都依照规矩

  每一次呼吸都如金箍在头

  六点半我们闻哨起武

  十点钟我们枕着波涛同休

  各类仪表盘前我们专心致志

  各方战位里我们在固执坚守

  命令传达容不得半点差错

  电子控守必须一丝不苟

  武器准备随时待命

  弦在脑中不能优柔

  几个月难见陆地

  离舰探亲访友要隔好久

  每一次外出都仿佛放风

  每一次的执勤都像是无味的坚守

  谁说我们不向往自由

  谁说我们愿意自我成囚

  正因为水兵的坚守

  祖国的海防才能驱狼拒狗!

  诗琳你笑了,我终于听到你笑了。听到你的笑声,我才发现,自己已经泪流满面。

  你说阿城你当兵真的当傻了,诗不能这么做的,太直白,没意境,也不通顺。不过也好,作首打油诗,浅显易懂,或许更容易被人所接受吧。你说你能体谅我,本来部队就不是一个作诗的地方。

  我只能自嘲地笑笑,我是越来越不会写文艺作品了。这是事实。

  “我们其实是这里的囚徒,甘心被自己的欲望驱使”,那歌词中说的没错。我甘为囚徒,出海时每天困在丁点大的舱室中,在污浊的空气和舱机的轰鸣声中开展我们的联训作业,所为着的,就是那心中的一点热望。

  虽然舱室是狭小的而空气是充满柴油味的,可是我们的心,很宽,很大,很远。

  水兵,为国而囚,何其荣幸。

  后来我们又谈了些事情,都是些絮语,我才依依不舍地收了线。舰上还有很多其他的官兵要等电话,我不能打太长时间。诗琳,不要来圣迭戈,在珠城好好养伤养病,早点好起来。我会把我们胜利的好消息通过电话告诉你的。

  敬礼

  2003年6月16日

第六十七封信 海军,为国而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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